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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北京的幽默在台湾延伸

2008-07-07 17:49:00 来源:博览群书 王学泰 我有话说

  《夏元瑜幽默作品精选》,夏元瑜著,广西师大出版社8月出版)

上世纪80年代中,我做古典文学的编辑,每天沉浸在大量来稿中,昏头昏脑看了一天稿子后往往想读点文学作品轻松一下。我所在的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图书馆有个“港台部”,有几万册港台书籍,以台湾文学著作居多。台湾文学,我以为

散文为最优,其中柏杨、李敖和几位老北平作家如齐如山、唐鲁孙、夏元瑜等各有特色。齐、唐二先生的散文内地近年都有出版,他们的作品都以写大陆旧事为主,从内容到写法都与内地作家不同,有点“北平梦华录”的味道,受到读者的欢迎。夏元瑜先生与唐鲁孙先生是好朋友,他的散文虽有怀旧成分,但大多数还是以写台湾情事为主,其特点是以老北平人教养、心态来写,别有风味,让内地读者,特别是北京人读来倍感亲切。

夏元瑜文章特点是“一读就懂”,一懂就笑,很宜于人们放松时读,可惜当时文学所图书馆的港台书库仅有他的《弘扬饭统》《生花笔》等少量几本,不过其中也有许多令人喷饭的文章,例如《大兴水利》就是如此。侯宝林先生的名作《戏剧与方言》中有“论戏剧与水利的关系”的噱头,而夏先生这篇可以说是“论水利与食品业的关系”,文中亦是笑料迭出。开头还是一本正经地讲中国古代水利,从大禹讲到都江堰的李冰及其子李二郎,由此扯到二郎神杨戬,再说到当今“水利工程”的发扬,“注水牛肉”、“注水鸡肉”大行其道。连制造罐头都要“以水为本”,除了少量的“猪骨头、老牛肉、退休的老来亨鸡、不幸幼年夭折的水果”外,都是水。

我常想干干此业(罐头业)。商标已经想好了。以“永”字为记。因为永字的字形正是水,只有一小点东西。正合乎罐头的原则。美国人就笨多了,一个哈姆――洋火腿――罐头竟紧紧地塞了一大块肉,滴水皆无。可见洋人对“水利”的利用不如我们远甚了。

中国人真聪明,对于水利之道,除了便利交通、水力发电、灌溉农田、培养鱼类……等古老用途之外,又发明出灌牛、灌鸡等等的主意来,所以水利之道在中国也特别兴盛。这叫“以水变肉”的不二法门……

这个“永”字商标的奇想,令读者绝倒,可作个好的相声“包袱”用。这是我与夏元瑜先生著作结缘之始。后来与研究港台文学的同道和从事出版的同仁多次谈到这位老先生。这次广西师大出版社即将出版的《夏元瑜幽默作品精选》,搜罗了夏元瑜先生70%以上的作品,我想会给读者带来许多快乐和教益。

从“老盖仙”说起

夏元瑜这个名字在内地还是陌生的,而台湾几乎是家喻户晓。2003年社科院组织与台湾一些学者对谈“关公”作为文化和文学形象的意义,会下我曾向一位台湾老人问起“夏元瑜先生”,他带有些惋惜口吻说:“老盖仙走了。”

老盖仙是夏先生自称,无论作文还是主持节目都自称“盖仙”。“盖”是台湾俗语,夏先生自己曾解释说:

“盖”,这字大概起源于本省,以前在大陆上没听说过。盖字的意义是能言善道,多少也有一点宣传不实在之事的成分。与“吹牛”的吹不同,吹者从无说成有,假的成分很多。为人在世,盖则可以,吹则不可。――《谈话的技术》

看来“盖”有点类似内地常语“侃”。“盖仙”应是善“盖”而带有仙气者也。

“老盖仙”也有出处,本是台湾1960年代以来武侠小说所塑造的人物形象。例如古龙的《那一剑的风情》其中有怪侠“老盖仙”。他自称“老夫本来就已名列仙班,已经一甲子不食人间烟火,专以百草为生”。在别人眼中,他老人家则是“一位身材本来应该很高,但经过岁月的折磨,现在已经像虾米一样萎缩伛偻,头发已经开始泛白,脸上已充满了岁月无情的痕迹的人”。

夏元瑜先生自称“老盖仙”,有自嘲,也有自负。因为这个绰号通俗好懂,很快被大家接受和喜爱。因此,虽然夏先生是退休后才开始写作和偶尔游戏于荧屏,但在很短时间内便声名鹊起,大红大紫,为广大民众所知、所热爱。

夏元瑜生于北京(1909~1995),毕业于北平师大附中、北平师范大学生物系。后留学日本九州大学和东京帝国大学,归国后则在北平西郊“万牲园”(即今北京动物园)任园长。1947年在台湾新竹任“检验局分局长”一年,后遂以制造动物标本和有关生物教学的教具为业。其所制作的标本,从昆虫到大象,无不栩栩如生,享誉台湾。60岁(1969)退休后移家台北,在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影剧系教授舞台语言,并在美术系指导有关动物的绘画;时在电视台做主持人。从1975年起在《中国时报・人间副刊》上主持“古往今来”专栏,撰写了大量传播知识和弘扬文明的幽默散文,陆续出版散文集十余本,十分畅销。1995年8月1日,遽归道山,享寿86岁。

夏先生前四十年基本上生活在北京,后四十多年生活在台湾,赴台时他的思想人格和知识体系已经形成,他在台湾的成功可以说是老北京文化在异地的成就。夏先生曾自嘲地说:

不过,我倒有个心愿,我一辈子善盖,盖不可令人讨厌,要让人欢迎,于是没钱时借得到钱,该还债时躲得了债,利莫大焉。

老北京的“说”和“侃”都带有帝京的特有的风趣和幽默。老盖仙的“盖”也是这样。因此可以说,夏元瑜的作品是老北京文化在台湾的延伸。

老盖仙的作品

夏先生的主要作品就是散文随笔,最初读夏元瑜就是抱着了解老北京的态度去读的。台湾这类作品不少,大多是内地迁台人士写的。这些人随着年华老去,思乡情绪越来越炽,特别是从老北平迁台的,七百年旧京帝都所积累的昔日风华常常萦绕于怀,写作和阅读这类作品成为一种排遣,后来渐成风气。台湾文学批评家王德威先生说:

1949年前后,上百万的军民曾随国民党政府播迁来台。他们背井离乡,常怀故园之思。到了70年代,当令的政治论述已由彼岸过渡到此岸,怀乡者的热情也似乎因为时移事往,而渐渐由浓转淡。唐鲁孙和他的北平知交却在此时异军突起,就不能不令人另眼看待。离开北平二十多年了,这些作家渐渐老去,他们立意要记下所思所怀,自是人情之长。而相对的,他们心中的北平印象非但不曾褪色,反而益发鲜明活泼起来。

……北京(或北平)叙事是台湾及海外文学的一个小传统。1970年代,唐鲁孙以一系列追怀古都饮食风情的文字引起广大回响。一时之间,像是号称“老盖仙”的夏元瑜、名报人及小说家陈纪滢、学界耆宿梁实秋以及后来以《喜乐画北平》见知的喜乐、小民夫妇等,都曾与唐相互唱和。透过他们的文字,旧京的风华仿佛又熠熠生辉起来。(王德威:《梦回北京――读张北海的〈侠隐〉》)

虽然夏元瑜也有与两宋的《东京梦华录》《梦粱录》《武林旧事》等一类追怀旧京之作,但他自己也说:“我从前也写点回忆故乡的小文,自从一看了他(指唐鲁孙)的文章后,立刻改行,绝不再提往事,因为自愧不如,趁早藏拙。”由于唐鲁孙是世家子弟,数代富贵,阅历极丰富,足迹遍中国,这些非一般人所能及。他记性又好,退休之后才开始写作,厚积薄发,笔下北平旧事、宫中习俗都可以当作史料用。夏先生有自知之明,他的笔触伸向更为广阔的领域。

1.动物的千姿百态

现代意义的生物学是从西方传入的。夏先生是属于中国的第一、二代的动物学家。他不仅有丰富的动物学的知识,而且如同熟练的手工工人,会操作,能制作第一流标本。他自幼热爱动物,自称生下来时,第一眼看的是收生婆,第二眼是妈妈,第三眼就是家中的小狗――小黄了。

那时家里还有匹马,我一会走路就惦着拿胡罗卜上马号(厩)去喂马。不知为什么,见了各种动物全爱的不得了,如按佛教轮回之说,上辈子一定是山中走兽转世来的。也许是真的,否则怎么会活到现在年纪一把,老妻还常说我不懂人事呢!――《我爱动物,动物也爱我》

对动物有如此的爱心,再加上丰富的动物学知识和实践,可以说描写动物是夏先生的长项。他有篇《鸦友》,写老北平人与乌鸦之间的故事,文笔明畅,感染力强,富于人文精神,真可以入中小学课本。人们一般不喜欢乌鸦的呱呱叫声,认为不吉利,但夏先生笔下的乌鸦是通人性的,非常温情、懂得念旧,分离之后还回来看望作者。作者在介绍古人是怎样看待动物时,更多还是从现代动物学角度将动物学知识普及给读者。如我们在电视上看到动物园饲养员把手指塞入老虎口中,由它任意啃咬,非常悬心,生怕老虎一发威,把饲养员的手指咬下来,其实不然。《豹友》一文中说:“猛兽的上下二列门齿,全很细小,而且不能密接,狮、虎全是如此,所以如用门牙根本咬不断手指头,而且他跟你无仇无怨,凭什么会咬你?”猛兽的臼齿却很厉害,咬合力度很大,被臼齿咬到,手立刻就断了。人接触猛兽时,不能把手放在臼齿之上。这些科学知识随处皆是,读来很有趣。

又如,人们养宠物为什么多喜欢养狗,原因很多。夏先生在《幽默的感受》中谈到的一点也很重要,就是狗会笑:

世界上会笑的动物不多,只有人类和狗科的兽类,左右口角旁有笑肌。猩猩虽颇多似人的地方,可是不会笑,既无笑肌,想必心中也绝不会觉着有什么事情值得可笑的。狗和狼虽有笑肌,也不是用来欣赏幽默的,而是用于彼此游戏,或是欢迎主人回来。我家的狗禄禄和妞妞一见我回家就轻启黑唇,莞尔欢迎。表示它们的愉快,口虽不能言,脸上却充分表示:“你这老小子怎么混到这会才回来!”

这是我们经常接触到或看到的现象,但却不明白其中的道理,读到这些真有豁然开朗之感。这类文章在传播知识的同时,还宣传博爱精神。作者在《鸦友》最后郑重地说:“笔者――老盖仙夏氏――平常为文虽不免有点盖性,可是言及动物决不乱盖,实话实说,以广爱物之意。”

夏先生批评传统人们对动物漠然的态度,对动物的第一反应往往是“能不能吃”、对身体能不能“补”、是“温补”还是“清补”,总之是围绕着口腹转。把所有的动物都视为入口之物,这种态度在其他文化中是不常见的。

2.谈文论史说风俗

元瑜先生的父亲是清末民初著名历史学家和诗人夏曾佑,家学渊源深厚。他自幼爱读文史书籍,涉猎十分广泛。其友杨乃藩说夏所写的文章中所涉及的 “人也好,事也好,地也好,物也好,几十年前的掌故,稀奇古怪的轶闻,牛溲马勃之贱之微,他是什么都记得,乃能惟妙惟肖的以笔墨形容出来。所谓博闻强记,这真是绝顶的本领”。其实还有许多是书籍所不载的。例如《童发十五式》《数不清的三千烦恼丝――清末民初女人发式》都是讲特定时期和特定人群头发式样的。每种发式都附有示意图加以解释。我生在北京,对旧京习俗也略知一二。他所介绍的发式我就有不知道的。如童发中的“歪抓髻”、“狗拉车”,女人中的“苏州撅”、“达拉苏”等。这些有的知而不得其详,有的闻所未闻,颇令人长见识。夏先生把经历过事情记载下来,也就是民俗的第一手资料。如清末公派学生去外国留学,为此还拟定了鼓励出国留学的章程。章程中规定留学生回国后可授以相应的功名,如“在大学堂专学某一科或数科毕业后,得有选科及变通选科毕业文凭者,给以进士出身,分别录用”。把洋学堂专科毕业生给予“进士”,这使得一些八股正途出身的进士颇为不满。湖南的王?运写诗说“愧无齿录称前辈,喜有牙科步后尘”,讽刺西洋医学院牙科毕业生被授予进士。但哪位被授予“牙科进士”了,大多记载语焉不详。在《“夏文端公”访问记》中说“北平城里最早的一位牙医徐景文就是牙科进士”。

夏先生更喜欢谈人们在生活中常见但很少了解的事情,如假钞从什么时候开始的、古代怎么做假钞、刽子手的职业生涯及其家传秘诀、县大老爷升堂问案的规矩、红白喜事的礼券、老北京扶乩的趣闻等等,都足以令人读而忘倦。

3、 现代处世之道与传统风范

如何处理人际关系是夏先生作品中最能反映他的个性、思想,也最给读者以教益的文章。夏先生工于描述,但更善于议论,善于说服人,或是以嬉笑怒骂的态度来度化人。他关注人生在世的各个方面,我们看他的一些文章的题目便可知一二:《初次见面的朋友》《和朋友一块去吃饭》《家中日常生活的礼貌》《酒席上的风云际会》《看重自己・关心别人》《探望病人》《面对洋人的丑态》《千骗万骗不如不骗》《合理的谦恭》《话出无心伤自身》《开不得的玩笑》《经得住开玩笑的是圣人》《礼多人不怪》《管闲事落不是》《坐计程车的风度》《乡愿作风使不得》《“损人”和“利己”的选择》《解气之道》《三家两代・效法谁家?》。

夏先生认为,现在地小人稠(台湾尤甚),竞争十分激烈,人们忙于“挤”, 怕脚步一慢,赶不上竞争的脚步,于是对旧有的文化固然不屑一顾,新文化也没有工夫接受。这样大有告别文明、返回野蛮之势。他所讲的处世为人之道,既有老北京所固有的“温良恭俭让”,也有西方的博爱原则。他认为每个人“心中原有燃料,你要有点着它的方法”。他强调平等待人,尊重对方,没有这一条,仅仅虚与委蛇、讲讲礼貌是远远不够的。

儒家的伦理学的原则大多是指导熟人社会的,而我们面临的更多的是生人社会的问题。例如,人们乘计程车,与司机仅一遇,如何相处?夏先生认为关键是“一定要和他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,才构成互相为友的基本条件”。他举了好几个例子,很有趣。夏先生认为在此基础上和蔼待人,就不会被人们讨厌,甚至得到人们的喜爱。即使偶遇小愤,也要分清和权衡利害,学会短暂的忍耐,在日常生活中保持快乐。他不仅这样写,也这样做,曾有记者描写他受到民众欢迎的情景:

走在路上的老盖仙真拉风,一会儿计程车司机停车下来大叫:夏教授!一会儿迎面来个人和他握手:一个小贩的试探着问:您,您是老盖仙吧!后面气喘喘地跑来个国中生怯生生地叫道:夏爷爷!我是您的读者,请给我签个名;去拿相片,小姐的第一句话是夏爷爷!您好。这些人都是盖仙迷,虽然老盖仙一个也不认得,但他仍然和他们高兴地握手、挥手,口中说:您好!一半天儿,再到您那儿坐坐。您瞧!像不像北平胡同里啊!――秦台英《多才多艺的夏元瑜》

老盖仙的幽默特征

1.屈己下人的态度

老北京人的一个重要的特征是“温良恭俭让”,其核心就是谦和,能够屈己下人。旧时,即使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太,跟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说话也是一口一个“您”。夏先生开始写作已经年届六十,又是留学生、大学教授,文章许多是以社会批评和文化批评为内容,很容易居高临下拍老腔,教训黄口孺子。可是作为老北京的夏先生不会如此。臧否人物、论列是非多以自己取比,调侃自己,首先说自己写作都是混饭吃的,无甚高论,甚至是掺水的文章:

我出了一本《生花笔》,其中有篇《大兴水利》。看了题目好像是篇讨论国家经济的发展的宏文钜制。但是爱护老夫的读者心里有数,知道我绝说不出什么经国济民的大道理来。一定是些街头巷尾的芝麻绿豆的小事。不过用扩大镜头把颗绿豆照出一张放大几百倍的相来,圆圆、光光,闪烁着黄绿的光芒,也许挺好看,能蒙蒙人,使人一时不察,误认为是什么绿珍珠、绿宝石。等您定一定神,仔细一看,原来是用了一颗绿豆在那儿骗人;目的无非博人一笑而已――盖仙之技不过如此。既没有文艺上的价值,也扯不上响应国策。仅是把欢乐带到人间,也算不得心怀叵测。――《掺水的行业》

这是老北京的风范,也符合喜剧表演的规则,就是自觉把自己放在低于观众的位置上,让观众有一种优越感,这是构成笑的基础。正像17世纪的英国哲学家霍布斯所说的笑的根源之一“就是突然发现自己的优越”。作者要是高高在上,以教训人的口吻说话,人们自然而然会产生斥拒感,怎么能发笑?

2.正言若反的叙述风格

写到负面的事物时,夏先生能够不以批评的口吻出之,且看他如何叙述制造假币:

今天有些人也有一番爱国的热忱,想帮助台湾银行做点事。也不要他们任何补助,完全自掏腰包,白白的义务劳动。费尽心机代他们印出钞票来,既给银行节省了印刷费,而且事成之后也不居功,连报告台银一声都没有,也算“为善不欲人知”的了。正跟帮助国家的武器生产一般,在家里做手枪一样的义行可嘉。

这些善行虽不愿人知,可是纸里包不住火。一旦被警方发觉之后,国家也少不得要报答他们一番,请他们到国立“别墅”里去休息几年,天天免费招待,三餐不缺。四季衣服虽不太考究,可也还过得去。每天也有段活动时间,比古代铸私钱的待遇强多了。――《印伪钞――为银行白效劳》

叙述中处处是讽刺,但好像说平常话,因而越读越觉得可笑。即使是批评,他也以幽默的形式表达,不给人难堪:

人若有名,会的事情也就多了。其实不是他自己会,而是别人认为他会。我也参加过才艺小姐选拔、烹饪比赛,还有一位朋友开“曾德自助火锅城”要我题匾。这倒令我异常得意,因为我的字从小学就得“丙”,终生未曾退步。

行文带点自嘲,实际上是批评社会滥捧名人和名人不知自重。

3.奇异的联想

要想使人发笑,就要打破思维定势,引导读者联想。夏先生的朋友杨乃藩说:“夏先生的第二个本领便是丰富的想象力。这种想象力使他能千变万化,无中生有,化腐朽为神奇,把死的说成活的。由于这种想象力,使他的文章活泼、夸张、奇幻、有趣。一般人写一件事,平铺直叙,搜索枯肠,一二千字已经词穷理拙,到了他手里,就像吹棉花糖一样,摇啊摇的,立刻膨胀起来。而且晶莹剔透,澄澈无瑕,没有一点勉强的痕迹”(《盖仙之盖》)。

《“夏文端公”访问记》是介绍古代谥法的。文中介绍清朝大员死后朝廷赐予谥号的规矩,例如,什么人在谥号中能有“文”字(必须中过进士的),什么人谥号的第二字能有“烈”、“节”、“愍”(必须死于国事)等等。文章前面的文字,从分析幽默角度来看就是制造“思维定式”,使读者沿着这个思路思考,但后来突然一转,说北平某街一所房子上“从天上射下一道红光,于是全巷野狗齐吠,乌鸦齐噪”,据王道士说“天上文曲星下降”降到夏善人家为子。当这位“文曲星”年暮之时“谥法之制早随清室而亡。他怕百年之后,到了天上和古圣先贤相见之时,名片上少条谥法的官衔,不大光彩,所以只好自己取了个谥法,叫做夏文端公”。如果这个“夏文端公”说的是作者自己的话,就够奇特的了,但“夏文端公”除了是自己,还是另一个人,作者要去访问他。这里夏先生把自己一分为二了。什么是“文端公”谥号的本义?“文”字好解释,大学毕业,与过去的“进士出身”相去无几;妙的是关于“端”的释义。古人也有谥“文端”的,但那个“端”是指端直、正直。而“夏文端公”解释他这个“端”第一是“端书”,求学时的“端英文”书,“端中文”书,“端五线谱”;第二端是到动物园工作,为狮子虎豹“端肉”;第三端是结了婚为老婆“端饭”、“端菜”,生了孩子,为孩子“端便盆”;第四端是晚年自己的写作。他称这也是“一端而已”。古人说天下文章一大抄,现在连抄都不必,因为有了影印机“印出一叠,端起就走。端回了家,该剪的剪,该添的添,该译的译,拼拼凑凑;洋洋数千字”。最后总结说,有了这个“端”,一家人“总算一日三餐碗碗不空,端的起来而已”。这种信马由缰的写法似乎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,酷似和老朋友漫无目的地聊天,没有中心主题,七岔八岔,不定说到哪里。读者读这样的文章十分轻松,并能领略聊天的快乐。

4.活泼快乐的叙事风格

夏先生的作品洋溢着活泼、快乐的趣味。他很会制造快乐,有一次他在京剧演讲会上与名旦顾正秋打对台,顾、夏同时分别在两个场地讲京剧。夏先生说自己很不自信,怕自己的演讲没有人听:

她(顾正秋)的号召力当然远过于我,到时她的听众挤满了,而我这儿只来了一个人。我讲好呢?还是不讲好呢?讲吧,万一他去厕所时,我是跟着他讲呢,还是独自在台上傻等着呢?――《闲居・闲话・闲书》

这是凸显自己的尴尬,逗大家一笑,但这种场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。最近飙红的相声演员郭德刚就说过,他早先演出就碰到过只有一个观众的尴尬,这个观众的手机响了,他们的演出还得停下来让他接听电话。

夏元瑜的幽默是平和的、是谦退的,又是冷静的、机智的。老盖仙洞明世事,练达人情,笔下的光怪陆离是智者眼中的大千世界,读这样的作品发笑,但更多是在笑中引发思考。

(本文编辑:李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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